令人记忆犹新的崇明土布

令人记忆犹新的崇明土布

柴焘熊

     自从崇明土布的纺织技艺被列入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后,它已经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一些单位和个人,并不好好地研究传承它的纺织技艺,只是略夺式的收购民间尚存的布段,然后加以炫耀展示,表示自己有多少布匹,是正宗的崇明土布传承人;也有的单位和个人,将收购而来的崇明土布,胡乱地进行什么开发,制作成一些既不实用又少审美价值的所谓文创产品,推向市场,不但糟蹋了许多珍贵的土布遗存品,也败坏了崇明土布的声誉;更有的单位和个人,不负责任地引进国外的一些布机,在上面对小朋友进行所谓的技艺传承,把崇明土布的纺织技艺变成了外来技术。应该说,这些单位与个人,或多或少地存在有沽名钓誉的嫌疑。其实,他们对于对于崇明土布的前世今生,完全应该好好作作研究;对于崇明土布的纺织技术,完全有必要作作探讨,以利于更好地将其传承下去。

    秉承着这样的宗旨,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笔者想就崇明土布在革命岁月里状况做一下探究。

         一 伟人关注过的崇明土布

    在中共崇明县的党史上,陆铁强是个不能不提的名字。他生于1907年,卒于1927年,是一位英年早逝的革命先烈。陆铁强字心石,奶名(崇明人称乳名为奶名)和尚,出生在崇明县排衙镇(当时属北义乡)一户开明士绅的家里。陆铁强的父亲陆伯良(字平)曾留学日本,在镇上开设过陆正泰布庄,又办过学,是个进步的知识分子,在乡里颇有声望。6岁时,陆铁强进其父亲主办的经正私塾读书,毕业后转入北义乡县立崇明乙种农业学校求学。在校学习了3年,为人勤奋。因为聪明好学,成绩优异。1919年秋天,陆铁强毕业后前往海门,在海门中学读初中一年级。当时,海门中学的学生为支持上海学生代表赴京请愿,正在掀起罢课学潮。陆铁强年纪虽小,却意气高昂,跟随在海门读书的崇明籍进步学生张友菊、黄凤岩等人,和大同学一起参加罢课等各项活动。因为那里的校长拼命压制学生运动,陆铁强便和数十名崇明籍同学离开了海门中学,回到家乡崇明。此后,他来到到崇明中学,在那里读了4年书。其间,陆铁强经常手不释卷地阅读李大钊.恽代英等所著的革命书籍,并从中获得了许多革命道理。毕业后,陆铁强因病回到家中休养。休养期间,他结识了正在父亲开设的陆正泰布庄当学徒的青年俞甫才,两人十分谈得拢,经常在一起阅读进步书刊,交流心得体会

   1926年春,陆铁强从他父亲的挚友、国民党江苏省党部监察委员王春林处得知,国民党江苏省党部为培养农运骨干,要来崇明选派两名青年参加学习。听到消息,他非常兴奋,立即动员俞甫才和他一起报了名。经省党部侯绍裘(中共党员)的安排,他们两人被一起派往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参加第六期的学习。

     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为适应国共合作及以后农民运动蓬勃发展的需要,由中国共产党倡议和主持、以国民党的名义在广州筹办了培训农运干部的农民运动讲习所(简称农讲所)。从19247月到19269月,先后举办了六期,培养了近800名农民运动干部,为中国革命作出了重大贡献。第六期农民运动讲习所办在广州市中山四路42号,那里原来是番禺学宫。这座红墙绿瓦、古朴庄重的古老建筑,建于明代洪武年间。讲习所于1926 5月开学,9月结束。学生有康富成、解学海、陆铁强、朱积垒、吴芝圃、王首道、王建功、曹广化等327人,他们来自全国20个省、区。教员有肖楚女、周恩来、彭湃、恽代英、李立三、阮啸仙、周其鉴、赵自选、安体诚、于树德等。毛泽东担任所长,并亲自给学生讲授“中国农民问题”、“农村教育”和“地理”3门课程。在那里,毛泽东还主编出版了1套《农民问题丛刊》。他还先后写下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政治周报发刊理由》等20 多篇重要著作。在52日开学至911日结束的4个多月时间里,陆铁强聆听了毛泽东、周恩来等所讲的革命理论,懂得了被压迫阶级要起来革命的道理,参加了广州的反帝大游行,还去海丰等县进行了农运实习。在政治理论,阶级觉悟,斗争策略等方面,陆铁强有了很大的提高,树立了为劳动人民的解放事业而奋斗终身的决心。

这里要特别一提的是,在学习的时候,毛泽东曾亲自找陆铁强询问过崇明复杂的田制,并一起和他作了分析。在毛泽东的启发探讨下,使他更深刻地了解了崇明地主剥削佃农时,将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开的残酷性。

    1926923日,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结束,陆铁强回到了上海。中共江浙区委决定将第六届广州农讲所结业的10名江苏籍学员派往省内各地开展工作。陆铁强和俞甫才任中共特派员,回崇明开展农运和建党活动。回到崇明后,两人就在本县排衙镇附近农村开展活动。这一年,崇明西沙农民又遇到了旱灾虫灾,收成大减。而城里的地主仍要按往年标准收租。反动的县政府为了杀鸡给猴看,还逮捕了一些以往欠租的农民。西沙一带的农民为此怒火满腔,正在暗中摩拳擦掌准备搞“田革命”(当地曾在1921年发生过佃农要求减租,自发地与地主斗争的“田革命”)。陆铁强得知消息后立马赶到西沙,与当年“田革命”的代表进行彻夜长谈,并组织起1000多名农民,拉起圄腰旗,跟警察作斗争。在农民队伍强大的压力下,警察所被迫释放了被捕的农民。

    正当西沙农民运动方兴未艾之际,蒋介石发动丁“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国民党反动派派来了县长田良骥和一营军队,欲对崇明农民运动实行镇压。鉴于当时的形势,中共江苏省委为了保存革命力量,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在 9月下了命令,派陆铁强担任中共江苏省委特派员,赴海门县开展农运和建党工作。临行前,为了避免引起反动当局的注意,他将自己的姓名以“惠及农民”之意改为“沈惠农”。 10月,中共海门县委成立,沈惠农担任首任县委书记。1113日,21岁的他不幸牺牲于海门茅家镇(关系他在海门的斗争事迹,已有多篇文章记述,这里不作赘述)。1928126日,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布尔什维克》杂志发表了悼念陆铁强的文章。

    1969年文化大革命期间,海门县为了搞党史,曾派人来崇明,到陆铁强老家崇明县城北公社排衙大队,找其家人搜集陆铁强的革命史料。当时笔者在城北粮管所工作,和陆铁强的弟弟陆我为熟悉。在事后,有一次他告诉笔者,他们的家人向海门的来访者回忆了其哥哥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的经历,并讲述了在此期间毛泽东找陆铁强谈话的那次经过。说是毛泽东向陆铁强询问崇明复杂的农田制的同时,还聊起过崇明有多少大地主。令陆铁强震惊的是,自己对此茫然不知,但是毛泽东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告诉他崇明有几个大地主,上沙的叫什么,中沙的叫什么,下沙的叫什么。原来,1921年秋,崇明西沙农民暴动时,曾经到县署示威,捣毁过警察局。对于抗议地主在重灾之年仍按熟年收租的事情,震惊过全国。毛泽东正是通过有关的材料,才了解到了崇明的田革命情况,后来还在中共中央机关报《向导》周报第179期上著文,详细地介绍了崇明西沙农民的壮举。在这次谈话中,毛泽东还向陆铁强提起过,说是在你们家乡崇明,家家户户都有人织土布。土布被人收购后贩卖至上海,再转运至关东,称关庄布。他还说过,有一种布做工特别精细,由几条横线几条竖线交织,形成精美的花纹小格,人们叫它为芦扉花布。惊讶之余陆铁强连连点头称是。毛泽东还对陆铁强说,你们那里除了种稻谷种棉花外,还出产一种像高粱又不是高粱的东西,它鲜甜可口,能解渴。陆铁强告诉老师说是叫‘芦穄’。

    通过那次谈话,陆铁强深刻的领悟到,要革命,就得首先了解社会;要搞农民运动,首先得了解农民、农业、农村。对于毛泽东将崇明这一个长江口的小岛了解得如此清楚,陆铁强十分钦佩。由此,也更加坚定了他跟着共产党,为劳动人民的解放事业奋斗终身的决心。

 

         二 蓝圄腰旗和田革命

                                              

    用崇明土布做的围腰,崇明人叫圄腰,因为都用染成靛蓝的布制成,所以早年农家都叫它为篮圄腰。它是长方形的一块,上端的两只角上各系一条带子,整个样子有点类似于现在人们下厨房所戴的饭单的下半部分,只是比它稍长稍宽而已。

    千万别小看这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圄腰,它可是早年崇明乡下农家妇女须臾不离身的好伙伴。每天清晨起床后,乡间的农妇总会在梳头洗脸后,急兜兜忙碌碌地先在腰间围上一条圄腰,然后再开始一天的劳作。烧菜煮饭了,圄腰可为她们挡住灶台上溅淌的水花。双手湿漉漉时,圄腰可用来擦净手上的水珠。外出归家时,圄腰可用来拍打身上的灰尘。到了下田耕耘时,圄腰的用处就更大了。播种庄稼时,农妇们便会挽起它的下端两角,穿过系在腰间的带子,再打上一个大大的结。这时,圄腰便成了一个兜底的包袋。种子装在里头,她们便一边在田畦间行走,一边一把把地掏出圄腰兜里的种子,均匀地撒播在畦内。棉花绽放收采时,心灵手巧的农妇要拾棉花了,圄腰又成了她们收花纳絮的花袋。一朵朵开得白白的棉花被灵巧的手指从棉壳内捉入圄腰兜里,待装得满鼓鼓时,再倒入田埂上更大的花袋或箩筐内。秋收时分的田头,常可见到有绽裂的黄豆赤豆爆落在田头的泥块缝里,有稻穗遗散在稻根旁边。俭家的农妇会在忙碌的间隙里,不时俯下身来,拣拾起一颗颗的豆粒,一穗穗的稻谷,装入圄腰袋内,带回家中。有时候,带至田头的孩子玩厌了玩累了闹瞌睡时,细心的农妇又会把他们抱至田头地角的避风处解下圄腰,一半铺在地上,让小孩躺在上边,一半折过来盖在身上。年纪大一点的农妇,即使外出走亲戚时,也不忘在腰间围上一条新的蓝布圄腰,她们这样一来,人就显得干净利索。可以说,蓝布圄腰是崇明农家妇女日常生活的必备之物。难怪先前乡下女子出嫁时,陪嫁的嫁妆内总放有几条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圄腰,角上还绣有带着喜庆色彩的红线。乡间的老人也罢,孩子也罢,哪一个不知道蓝布圄腰?

    蓝布圄腰也有另作它用的时候。

    生活中偶尔会有小孩走失之事发生。先前可不比现在,既没有报纸刊登儿童丢失的内容,又没有广播电视播送寻人启事,媒体不发达,信息难传播。怎么办?这时,蓝布圄腰便派上了用处。走失孩子的人家会把蓝圄腰缚在竹竿上,成为圄腰旗,再把它插到小车子(崇明人称独轮车为小车子)的车棚上,推着到四乡行走。路人看到了,便知道是这户人家走失了孩子。知情者会上前告诉他们有关走失孩子的信息。“扯圄腰旗寻小囡”,在老一辈的崇明人的脑海里,多有很深的印象。

    蓝布圄腰还有更大用处的时候。早年土地大多掌握在粮户财主手中。贫苦农民为求生计,只能向他们租佃耕种,深受其盘剥,困苦不堪。再加上那时生产条件落后,庄稼常受风潮灾害的侵袭。荒年时节收成骤减。但粮户们却并不因此减免佃农的租米。故佃农和粮户间常有冲突发生,有时甚至会发展成聚众武力抗租的事件,党史上称之为“田革命”。这些事件中参与的群众都是扯起蓝布圄腰作的旗帜,声势浩大地与财主官进行抗争。 “蓝圄腰旗一树起,崇明沙上有事体,不是小囡乱跑脱(小孩走失之意),到东到西要寻伊;就是穷人在拍升络底(受灾粮尽之意),要叫粮户减租米”,崇明民间当年这一民谣,形象地反映了蓝圄腰的作用。

    1926年秋,崇明西沙地区因遭自然灾害,收成只有常年的三分之一,而地主豪绅仍要照例收租并拘捕农民。广大农民渴望有人领导开展抗租斗争。这时,陆铁强(中共崇明县委书记)、俞甫才秘密从广州农民讲习所回到西沙,组织千余农民暴动,冲击警察所,放出了因交不起租而被拘押的农民,并开展减租斗争,组织了七八千农民在西沙一带游行示威,向当局提出“对折交租”等口号。上沙四乡的农民纷纷扛着蓝圄腰作旗帜,积极响应,参加集会的农民竟达15000多人。在农民集会的地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林立的蓝圄腰旗。吓得当时的地主和官吏魂飞魄散。毛泽东同志在是年10月的《向导周报》179期上,以润之之名发表文章中,高度赞扬崇明农民打着蓝圄腰旗举行的田革命暴动。 

  为此,笔者还曾经写过一首民歌:

   扯起圄腰旗

三伏炎热顶烈日,

浑身上下汗如雨;

数九冬天遇严寒,

身上衣衫无棉絮。

 

佃农辛苦种田地,

老鸦前来收租米。

乱月荒年少收成,

农家哀声四野起。

 

三春忙罢望一冬,

百姓渴求减租米。

老鸦心肠硬如铁,

管你是活还是死。

 

农会扯起圄腰旗,

四野喊声动天地;

人人举起竹扁担,

队伍一排二三里。

 

乡亲快快减租去,

活命只有靠自己。

哪怕老鸦再凶狠,

也怕农户人心齐。

 

我俚领头有农会,

团结敢于斗恶鬼。

上下协力怕个啥,

众志能把泰山移。,

 

       三  崇明土布在苏北解放区  

    记得当年我考起崇明中学时,第一次离开家到学校寄宿时,母亲拿出一条蓝底白印花布的包袱布,为我包裹衣物 一件件地将衣裤叠好,然后打成一个包,斜斜地背着走到县城去上学。说老实话,那时候我还有点不大情愿,嫌它有点土气。那蓝底白印花布的包袱布虽然是新的,但在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早期,毕竟也有点落伍。因为那是已有红白相间网线袋售卖,用它装东西要来的气派得多。但是那大号的网线袋得要一元弍角钱一个。母亲看出里我的心思,就告诉我,那包袱是我外婆留给她的嫁妆。外婆当年是一个纺织土布的能手,家中存有不少的布段,其中有不少被染成了蓝印花布,用作被套和包袱布。当年她老人家给我们姐弟留下了两个,其中的一个包袱布给了你舅舅,还有一个就是现在给你的那一个。你别看不起它,你舅舅就是背着它北上参加革命的呢。

    一听母亲这样说,我不由来了兴趣。我知道舅舅是个离休干部,早年从崇明渡江到苏北去参加革命的。就仔细地问了起来。原来当时崇明的抗日游击队奉命北撤,镇上几个要求参加抗日的青年,在游击队走后,也要偷偷地渡江北上。那天,舅舅他们几个假扮成贩卖棉花的脚夫,背着各自的蓝印花布的包袱,登上了船只,在苏北参加了部队。

    舅舅晚年离休后,有一次跟我们聊天时,不知怎么也谈及了蓝印花布包袱。他笑着说,幸亏当年靠了它,一路上的岗哨盘查才过得了关,因为那些伪军一看我的蓝包袱,就认为是个贩棉花的脚夫。好不容易找到了部队,他被分配搞给养工作。

    记得有一次,舅舅在讲到他在搞给养工作时,也跟我们提到了崇明土布的事情。人所共知,战斗部队战士的衣服被子,可是一个大事情,尤其是在每次换季的时候。由于苏北腹地根本筹措不了这么多的布匹,而崇明却盛产土布,于是部队他们通过地下组织常常派人来,和崇明的一些布庄老板偷偷联系,采购大量的布匹运往苏北。他们往往用的是兑换黄豆、豆油、豆饼的名义。这些崇明土布的运达,可为那里的部队帮上了大忙。能让许多战士度过那滴水成冰的严寒。用它染色后做成的新军装,还会作为奖品奖给那些立大功的战士呢。当然,时间久了也会有出意外的时候。有一次,来采购土布的事情被伪军探到了底细。那天傍晚,船只装满布卷刚刚离开崇明北沿的港口,就有一只快艇驶来。几个伪军在他们的头目指挥下,跳到布船上,把负责押船的苏北部队的给养人员抓住,然后 十分凶残地将他和土布的布卷捆绑在一起,推入滚滚的长江之中。就这样,一个战士为了采购崇明土布,献出了他年轻的生命。后来,部队的给养部门加强了这方面的管理,,采购土布的船只再也不从北沿渡口往来,开始往上江驶了一段后再迴迂北去。

    听着舅舅的一番讲述,我不由感慨万千,这不起眼的崇明土布啊,想不到也和革命岁月有着这样的不解之缘。只是限于那个年代,谁也无法统计出到底有过多少的土布布匹,成为我们子弟兵身上的衣被?


添加时间:2021年11月24日 09:53

非遗保护

非遗保护